众所周知,所有语言里都有“詈词”(骂人的词语),分布在苏南、浙江与上海一带的吴方言,自然也不例外。比如上海话里的“赤佬”“瘪三”,就是流传比较广的两个詈词,连许多北方人都知道。这里要说的“众生”也是其中之一。
说起来,“众生”这个词其实是舶来语。汉代以后,佛教传入中土,一批佛教用语也随之传入。在东晋时期翟昙僧伽提婆翻译的《增一阿含经》里,就已经可以看到“若于江左杀害众生,作罪无量,亦无有罪,亦无恶果之报”。此处的“众生”是一切有生命物体的意思,尤其指人和动物,比如“芸芸众生”。吴方言地区是佛教进入中国后的传播中心之一,当地人自然应该很早就接触到了“众生”这个词。
随着时间的推移,来自佛教翻译的用语,有一些已经深度融入了汉语(比如“不可思议”),许多人甚至根本不知道它们出自佛经。但“众生”这个词的情况不太一样,它进入汉语后,其所指意向逐渐发生了改变——从泛指有生命者变成了单指动物。今天,吴方言里还保存着这个含义。比如江苏海门虽然境内没有山,“海门山歌”却很有名,里面有一句就是“鸡鸭众生略咯咯叫斷喉咙颈,青鱼白鱼噗噗噗豁过人头顶”。海门话里的“众生”泛指家禽家畜,等同于“畜生”。
既然“众生”变成了“畜生”,用来指人当然就不是什么好话了。《初刻拍案惊奇》里有这么一句话,“小子而今说一个怕死的众生与人性无异的,随你铁石做心肠,也要慈悲起来。”这里的“众生”,显然就是一个贬义词。稍后出现的《醒世姻缘传》里,骂人的意味就更加明显了,“后来传到连举人耳朵,把个连举人的大牙几乎笑吊(掉),写了几声‘攮瞎咒的众生’”“纵着那众生负义忘恩,你老人家就没些显报!”
只不过,“众生”在早期小说指代的“畜生”的含义,并没有进入共同语,而只是吴方言里作为口语存在。在今天的上海话里,“众生”就是一个詈词。譬如“侬只众生”这句话,就是“你这个畜生”的意思。
另一方面,由于书面语里的“众生”一直保持着汉译佛经初期的含义(泛指有生命物体),久而久之,活跃在吴方言口语里的“众生”就与其脱离了联系。而吴方言区北部的很多地方(如上海、苏州、宁波)都把“生”念若“桑”音,不少人便将其径直写作“宗桑”之类的“白字”,全然不知这就是从佛经里舶来,历史久远的“众生”了。话说回来,如今若是在江浙一带听到有人愤愤不平地念叨“众生”,可也千万不要以为此人正在念佛呢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