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长安,有一种生活哲学,简单而深刻,那就是——每天一碗面,如果不够,那就再来一碗。实际上,很多长安人的一天,是从两顿面开始的,也是以两顿面结束的。在长安,千般滋味,万种风情,都似乎汇聚在那一碗面中,也都盛在一碗地道的关中面里了。面,在这里,不仅仅是食物,更是生活的基石,是生活的底色,是语言中的实词,是文章里的陈述句,它讲述着长安的故事,传承着千年的文化。
西安人的面情缘
长安人喜吃面,这是有来历的。六月初,关中平原的麦子熟了,那是一片金光灿灿的耀眼风景。如今,虽然城里的人们早已远离了农事与农耕,但每到麦熟季节,总有很多人开车出城,只为到麦田中间去,旅游观光看风景。然而,他们看的不仅仅是风景,更是自己生活与生命的颜色和希望,甚至可以说是在朝拜生活。那大面积的一眼望不到边的金色麦子,在很大程度上,已经成为了一种信仰。
关中平原盛产小麦,其种植历史可以追溯到公元前三千年,是我国内地最早种植小麦的地区之一。小麦的大面积种植,为面食的发展提供了原料保障;而种植小麦的悠久历史,则造就了关中平原花样不断翻新的面食品种。在今天的西安,无论牛羊肉泡馍、肉夹馍、擀面皮等名吃多么著名,最普通、最广泛遍地的仍然是面馆。面,是根本,是长安人生活中的必需品,也是他们情感中的寄托。
西安面的艺术
长安的面,是关中平原小麦食物的宏大汇聚。扯面、拉面、揪面、压面、挤面、拨面、搓面、烙面、铡面、手擀面、刀切面……从做法到吃法,面是最简单的,又是最丰富的。正如诗人所说,面是悲欢离合,面是饭馆里的千秋江山。在长安,面不仅仅是一种食物,更是一种文化,一种艺术。
外地到长安旅游的人,通常关注的都是上了攻略的名吃,但极少有人注意到几乎每天每顿都会出现的普普通通的一碗面。关中八大怪里有一怪叫“面条像裤带”,极言其宽与厚。裤带面的做法大多是扯出来的,放了盐与碱的揉到醒到的面,搓圆压扁扯开,丢进滚开的锅里,翻几次身捞出来盛在碗里。无论是油泼、炸酱、哨子干拌,还是浇汤、过水蘸汁,吃的就是一个豪迈、顶饱、耐饥。一碗面可行百里,裤带面吃的就是一种力量。
除了裤带面,长安还有许多地道的面食藏在陋街深巷居民区里。比如柳巷面,因柳巷而得名,这家面馆最早开在繁华的东大街旁边的一条又窄又短的小巷子里。因为面做得好,食客们常常是相约了去吃面。久而久之,“柳巷面”就被叫开了,成了长安的一道独特风景。
马虎面是另一个遍地开花的西安本土面馆,已经有二十多年的历史。这家面馆的面粗、绵软,盛在碗里没什么卖相,但吃起来却别有一番风味。尤其是店家秘制的牛肉酱扣在碗底,一碗面上来就是马马虎虎的一团。但正是这种先酱后面的做法,让热面盖在酱料上,让酱料的香味更加深入地进到面里,吃起来才更有味道。
近年异军突起的王菊面馆,则是靠互联网崛起的新星。原本开在高新区一个小区里的小面馆,靠外卖卖出了名气,然后满城开连锁店加盟店。王菊面和柳巷面、马虎面一样,成了市民口中时时咀嚼的面馆。
西安面的传承
在长安,真正著名的面馆都是专注于做面,除了做面,别的都不做。顶多只带些凉拌小菜为面客佐酒,这算是一种长安的工匠精神,就是只做一样,传承千年。烙面,就是其中的代表。
烙面始于礼泉县,礼泉烙面被称为世界上最早的方便面。据考证,烙面起源于商末周初,因为可以长期贮存、方便携带、热水冲泡即可食,被周武王选为军用伙食。如今,烙面已经成为了长安的一道特色美食,吃起来别有一番不同的味道。
西安面的情怀
在长安,面是一种无须说,却永远离不开也吃不厌的基础食物。就像白酒之中的口粮酒,就像火锅之于川渝,没有面,何所谓长安?何以在长安?岐山哨子面、老风府削筋面、菠菜面、赵记腊汁肉揪面片、王二怪手擀面、王二羊肉面、字典里没有的biangbiang面、蒜蘸面、摆汤面、驴蹄子面、户县软面、西林春牛肉面……传统相声里的功夫报菜名,一口气十口气也报不完西安的面。
什么叫咥?在长安,咥就是吃面的样子。吃之至极是为咥,老碗盛面,狼吞虎咽,吃得豪迈、快乐,甚至壮观。我听说有人总结了咥面应该具备的条件和姿势:第一,身体要好、食量要大;第二,从事重体力劳动且在饿透之后进餐;第三,饭菜可口且盛食器物要大。除此之外,咥时不必坐着,准确的姿势应该是蹲,其次是站着。假若在进食时能发出让人唾涎的声音且汗流满面,如此才是秦人最为标准的咥。
另外,还有一个咥面的秘密,可见长安乃至关中人之性情。那就是地道的长安人,咥面是不用嚼的。老碗中长长的面条,只靠吸和咽入口,常常是一根面条一半已经下肚,另一半还在碗里。在吃的文化中,什么叫长安?那就是咥面!来咥!咥!咥开了!咥美了!咥出味道了!这就是长安的面,这就是长安人的生活,这就是长安城的韵味。